一盏昏黄的灯泡挂在厨房的门口,灶膛里的火苗在夜色中扑闪,厨房在火苗的跳跃中,似乎比别处敞亮许多,我看见墙壁上挂着笼屉布,旁边还有奶奶做饭时常系在腰间的碎花围裙。
院子里传来了奶奶轻微的咳嗽声,紧接着奶奶慢慢地走进了厨房,她手里端着一个用秫秸秆捆扎成的锅盖,锅盖上端坐着一个又一个刚刚揉好的馒头。家里的那条黄狗,也跟在奶奶身后溜了进来,黄狗进来后,便紧挨着引火用的一堆麦秸卧了下来,它并不是累了,而是这里的热气可以抵御外面的寒风,黄狗可不傻,有时候我在心里会生起一种错觉,这家伙比我聪明。
我坐在灶膛口,右手抓着一把正要填往灶膛的柴禾,左手握着风箱的拉杆。风箱的拉杆一拉一推,灶房里就传来呱嗒呱嗒的声响,那是乡村最古老的歌谣。灶膛里的火苗随着风箱的伴奏不停闪烁,亮一下、弱一下,晦明有致间隔变化,像极了白天和黑夜的交替。
卧在灶膛口的黄狗,眯着眼睛在打盹,我不知道它睡着以后是否也和我一样会做梦,如果黄狗也会做梦,它会不会梦到之前的家。想到这儿,我盯紧黄狗看了两眼,黄狗依然安静地卧在我旁边。我可舍不得它离开,它总是在堤坡迎接放学回家的我,就冲这一点,我也不愿意它梦见之前的家,我害怕它梦醒之后离我而去。
这只狗是奶奶在门口捡的,奶奶遇见它时,它正卧在我家的大门口哀鸣,一声紧接一声,低沉而哀戚。原来它的两条腿被人打断了,不清楚它是忍着怎样的痛楚才爬到我家门口的,我家的大门外面就是一个堤坡,堤坡外面是无尽的旷野。天知道这只狗究竟在外面遭遇了什么?奶奶见它可怜就将它抱进了院子,并请来庄上的兽医给它正骨打了夹板。奶奶精心喂养它3个月后,它才能够重新站立行走。这只狗痊愈后就留了下来,赶也赶不走,这正合我意,我在放学后就多了一个玩伴儿。
冬天来临,天气异常的冷,呼出的气瞬间就凝成了一团白色的雾,堤坡外面刮来的冷风更是像小刀子一样,站在冷风中,我的眼眶都被割得生疼。这样的冷风连续刮了两天,入夜时分,鹅毛大雪便纷纷扬扬从天空飘落而下。第二天早上起床后,我踩着厚厚的积雪爬上堤坡远眺,白茫茫的旷野在阳光的照射下灼人眼睛。我兴奋地呼唤黄狗,黄狗撒欢儿似地跑过来,它冲着远处白雪覆盖的原野吠了几声,我便带着它去雪地里寻找兔子,雪地里有野兔子踩下的脚印,一个个清晰的脚印汇成一条线向远方延伸,可惜这只黄狗并不是受过训练的猎狗,我们常常无功而返,回来后它总是一脸无辜地冲着我摇尾巴。在远逝的岁月里,乡下农家的日子不仅慢而且细碎,我看见奶奶坐在老时光里,一针一线,缝补了细碎日子里的空缺。
春天来了,天气转暖气温也逐渐升高,奶奶坐在院子里窗台下的一个小凳子上,穿针引线,慢腾腾地牵引着日子前行的方向,衣服上面细密的针脚如同戏台子上大家闺秀迈出的小碎步,每一步都藏着奶奶对儿孙的爱意。柔柔的阳光洒满农家的院落,也笼住了奶奶的针线筐,筐里面的各色丝线在阳光的抚摸下泛起了梦幻般的光晕。
我到了入学的年龄,过了暑假我就要去村西头的小学读书了,可是我还没有一个像样的书包,拥有一个漂亮的书包是藏在我内心的期盼。奶奶再一次拿出了她百宝箱一样的针线筐,这一次筐里堆放了许多花花绿绿的碎布。碎布有的是做衣服时裁剪下来的边角料,有的是从不能再穿的衣服上裁下的,也有的是在镇上的裁缝铺里向那个温柔的裁缝阿姨讨要的。
奶奶将碎布剪成大小相等的三角形,并且在桌案上翻来覆去的摆放,按照色彩、大小,移来移去,观看碎布色彩的搭配,同时还需要注意布片边沿的脗合程度,那一刻奶奶就像是一个高明的设计师。三角形两两相对就构成了一个四方形,奶奶用眼睛仔细打量,看看图案是否精美、色彩的对比过渡是否合理,似乎她手下要完成的根本不是一个小小的书包,而是一件艺术品。有时候,奶奶手中拿着一双精巧的鞋垫,一双小小的鞋垫针脚密实、图案鲜活。奶奶将她的善良、慈爱和对生活的认知都一点一点渗入到密密麻麻的针脚中了。
往日的慢时光无法重现,我常常借助梦境回到曾经的过往,我这样的表述并不确切,似乎我可以操控梦境一样,不过梦确实有一个功能,可以将发生过的事情再现一遍。梦做完了,还可以再重新做一个,但是梦境喜欢错位,喜欢随意拼接,下一个梦往往并不是这一个梦的延续。变幻的梦境似乎在昭示,我在过去存在过,也在过去消失过,其实我还是我,但早已经不是昨日之我了,我这样的表述,已经有了开悟以后的愉快和欣喜。(文/高卫国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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