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生自古伤别离,人们害怕分别,因为“执手相看泪眼”的刹那令人肝肠寸断。可是,只有真正尝过离别滋味的人才知道,送别再苦,也不过短短几个时辰,离愁渐远渐无穷,真正难熬的其实是别后相思的漫漫时光。
人送走了,留下的那个总还得把日子一天天过下去。《诗经》中有一首《卷耳》,就描绘了一个与丈夫别离后的女子:
采采卷耳,不盈顷筐。嗟我怀人,置彼周行。
卷耳又名苍耳,是一种草本植物,它的嫩苗可以吃,也可以入药。诗中的女子像往日那样拎着竹筐去路旁采卷耳,只是忙了大半天,却连浅浅的一个畚箕都没能装满。诗人没有直接描写女子的相思之情,而是通过“不盈顷筐”这个小细节透露出了女子的心事。身体在劳作,心,却不在焉。这种情形乐府诗里也有:“朝发桂兰渚,昼息桑榆下。与君同拔蒲,竟日不成把。”男女两人一起拔蒲草,干了整整一天,手里的蒲草还不到一把。工作效率怎么这样低呢? 明眼人一看就懂,心思全在对方身上哩。
两个人的心不在焉是幸福甜蜜,一个人的心不在焉却酸涩苦楚。“嗟我怀人,置彼周行。”想着自己远行的夫君,她没心思干活了,干脆将竹筐放在大路旁,自己也孤单单地站在那里,任凭思念穿越万水千山。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丈夫艰难跋涉的身影:
陟彼崔嵬,我马虺隤。我姑酌彼金罍,维以不永怀。
陟彼高冈,我马玄黄。我姑酌彼兕觥,维以不永伤。
陟彼砠矣,我马瘏矣,我仆痡矣,云何吁矣。
诗写到这里,实在有点儿蒙太奇。一会儿,丈夫登上了高山;一会儿,丈夫骑的马病了;一会儿,丈夫举杯饮酒;一会儿,丈夫的仆人又累倒了。这些颠沛流离的场面并非事实,而是妻子从思念中虚设出的一番景象。征夫的旅况未必真就如此不堪,但深爱一个人,难免多忧虑,总会将他的遭遇想象得万般不易,因而格外怜惜。心只记挂着他的苦,恨不能亲自替他受了,却把自己的艰难全然忘记。
《卷耳》这首诗第一章写思妇,后三章则写征人,这样“花开两朵,各表一枝”的写法在古诗中不少。比如李白的“君边云拥青丝骑,妾处苔生红粉楼”: 你那儿骑着用青丝做缰绳的宝马,意气风发,我这里青苔长遍红粉楼,寂寞冷清。还有他的“当君怀归日,是妾断肠时”:当你在远方想到要回来的时候,我这里早已因为相思而肝肠寸断了。这些诗句都是从女子这一边,拟想情人的情形,又话分两头、双管文下。在“君”与“妾”两地的对比中,愈发显出别离后等待的凄凉。
古时女子善怀,因为距离阻隔,音信难通,只能将满怀柔情都化作无边的思绪。今天的男女仍然要面对种种分离,可现代化的通信手段却有效地缓解了别后的煎熬。不再苦苦做梦,无须卜算行期,更不必像《卷耳》中的女子在刻骨思念中将心燃成灰烬。只消一个电话或上网,对方的一颦笑、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:“你在哪儿啊? 跟谁在一起啊? 在做什么呀? 想不想我啊? ” 当音信不再渺茫,离情别绪缺少酝酿发酵的时间与空间,想象力也就没了用武之地,那些相思的诗词怕是再也作不出来了。
文/李晓愚 图/词多多mobanduoduo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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